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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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瑩月整場宴席都心神不寧。

好像始終有一根針——不,不到那麽嚴重,更像刺,木頭沒刨好冒出來的那種毛刺一樣,似有若無地戳在她心上,讓她總是不自在,終於熬到宴席結束,她會齊了自己的丫頭,忙著就往外走。

薛珍兒見過了方寒誠,出於莫名的心情想和她說幾句話,追後面攆她:“你站著,跑什麽。我有兩句話和你說。”

到底要說什麽,她其實沒想好,就是想先把人攔下來再說。

不過,她也不用說了,因為瑩月沒有空理她,不想停步,轉頭回道:“我沒有話和你說。”

頓了下,想起來放一句狠點的,“他也沒有。”

薛珍兒一噎:“你——”

瑩月終於把心裏悶著的這股不舒服發抒發出來了些,精神一爽,也不想回頭看她什麽臉色,腳下步子加快,直往前走。

薛珍兒不甘心還要追,她的丫頭忙拉住她:“奶奶,這人來人往的,您消消火吧。”

薛珍兒惱道:“你沒聽見嗎?她沖我放話!”

惱完了她也知道不能在這場合做什麽,只得沖著丫頭發洩了句:“她給我等著,以後有的是機會打交道,我看她再往哪兒跑!”

丫頭小心翼翼地道:“——奶奶,那侯爺的意思,您是同意了?”

薛珍兒道:“誰說我同意了?就那個軟蛋——”她煩躁地轉了一點話音,“我不知道,再說罷。”

她做了多年獨女,父親不吝與她千嬌萬寵,以至養出她這般脾性,可是,在一些要緊的關頭上,她知道,她恐怕終究違背不了父親的意志。

**

瑩月在大門外找到了方寒霄,還沒靠近他的時候,已經聞到了熏人的酒氣——不是他的,是徐尚宣。

徐尚宣自覺對不住這個妹夫,男人要賠禮,最好的地方是酒桌,他咣咣就把自己喝醉了。

方寒霄起先沒在意,見他喝得那麽幹脆,又看他那個外形,以為他酒量很好,等發現不對的時候,徐尚宣已經爛醉了,走都走不了。

他只得幫忙把這個醉漢拖出來。

瑩月看楞了,等回過神,暫時顧不上自己的小心思,忙幫忙尋找徐家的小廝跟馬車,終於找到了,把徐尚宣塞上去,她才回去了自家的車裏。

她先上車,然後方寒霄上來,在她旁邊落座。

瑩月觀察了他一下,確定他是好好的,沒有醉。

方寒霄察覺到她的目光,轉臉揚眉:怎麽了?

“怎麽了,哼,你說怎麽了。”

這一句瑩月原來只是想在心裏回他的,但她關不住喉嚨,極順暢地就從嘴裏溜了出來。

說出來以後她有一點點後悔,疑心自己太兇,怕把他問煩了,拿餘光去瞄他的臉色——一下瞄到一張放大的臉。

方寒霄整張臉都傾靠了過來,睫毛快戳到她臉上,然後才沖她搖頭:不知道。

那個頭搖的,之興趣盎然,簡直形容不盡。

他這麽一挨近,半邊身體自然跟著過來了——包括被薛珍兒拉扯過的那半邊袖子。

瑩月低頭看一眼——她不想看到,想給他撕了。

但是這個心思太可怕了,她把自己都嚇了一跳,不知道她怎麽會這麽壞。

方寒霄暫未解她在想什麽,見她看他手臂,逗她似的,擡起手遞給他。

瑩月推他:“別鬧。”

再鬧,她真給他撕了哦。

這麽在想象裏殘暴一下,她好像又出了點氣,覺得又舒服點了。

方寒霄沒聽她的,又靠過來,瑩月又推他一回。

這次方寒霄確定她是很不對勁了。

他翻出車上放的紙筆來問她:是我得罪了你,還是席上誰得罪了你?

他寫時,瑩月悶悶看著他的側臉——除了不能說話,他哪哪都沒缺點,一個側臉都比別人生得好,怪不得亂招人。

他要生得難看一點,說不定薛珍兒就不那麽喜歡他了。

然後她才去看方寒霄寫的字,巧了,問到她心上了,她脫口就道:“都有。”

嗬,真長本事了。

方寒霄忍著笑,又寫:那我們是怎麽得罪了你?

瑩月看見那個“我們”,本來已經消下去的小火苗呼呼又燃了起來,怒道:“你別問我,我不想說了。你們好,問你們去。”

說完她把臉一扭。

方寒霄眼睛瞇起,嘴角逸出來笑意,他有點懂了,不過,又不很確定——小丫頭,不會洞房,在他旁邊躺一躺就擔心自己要有孩子了,倒會犯醋?

看樣子醋勁犯得還不小。

他寫:我和誰好,我怎麽不知道?

瑩月心裏隱隱感覺到自己是無理取鬧,方寒霄要不管她,她自己憋一陣也就好了,畢竟就她看見的那一眼,是薛珍兒拉扯他,不是他去拉扯薛珍兒。

但方寒霄來趕著她說話,她這股嬌氣就下不去了,哼哼唧唧的,道:“你都不知道,我怎麽知道,都說了別問我了。”

方寒霄抖著肩膀,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,他覺得現在這狀況有趣極了,不想很快結束,就擱下筆,順著她的意思不問了。

他雖不問,但話趕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了,瑩月又怎麽憋得回去,對著他的紙筆發呆了一會兒,見他沒有動作的意思,只得主動又道:“你那邊席上很悶嗎?”

不然出來亂走什麽。

方寒霄怔了片刻,反應過來她這拐彎抹角的質問,他不只抖肩膀了,向後一倒,無聲大笑起來,整個人都在抖。

瑩月完全不懂戳中了他哪根笑筋,她這麽郁悶,他那麽開心,兩相一比,氣得她又推他一把——因為他又笑得向她傾倒過來了。

然後把質問升級:“你是不是心虛了?”

不然忽然笑成這樣,八成是想要掩飾。

方寒霄被她推著,一邊仍是笑,一邊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。這醋勁豈止不小,簡直就是很大。

他手抖著寫下一行字反問:你那邊席上是不是也很悶?

不然她怎麽會也出來。

瑩月否認:“一點都不悶,我一直在看戲。”

她中途走開過,當然不可能一直在看戲,還要這麽說,其意就是臺上有戲,臺下也有戲,所以她才能一直看著。

這層意思藏得深,但方寒霄仍是聽出來了,他立即又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——不是很大,是非常非常大。

平常憑他怎麽招惹,她惱羞極了都只會縮成一團,消極抵抗,現在整個是變身,連這麽高級的諷刺都會沖他用了。

不過,顯見也是真的委屈不高興了。

方寒霄不逗她了,寫:你是不是沒有看見你哥哥在旁邊?

她再能醋,天生的膽量擺在這裏,蠻橫沒道理的事她其實做不出來,會這樣,一定是其中有別的誤會。

果然,瑩月一看就呆了:“——什麽?”

方寒霄拿筆又敲了一下那句話。

瑩月鼓出來的滿腔氣撲哧一下被他全敲沒了,訕訕得不得了,臉頰紅透了:“我,我大哥哥真的在啊?”

她回憶起來了,旁邊好像是有別的人在,不過她沒註意看,薛珍兒那一撲沖擊力太大了。

方寒霄寫:你可以去問他。

瑩月把頭搖成撥浪鼓:“不不不用。”

她哪裏好意思去問,連同別的也都不用問了,方寒霄就是有什麽,也不可能當著大舅哥的面來。現在她迫切地面臨著一個新問題了——她要怎麽把自己從這窘到極致的境界裏解救出來?

太丟人了,她胡思亂想著都忍不住把石楠埋怨了一下:她只看了一眼,石楠看了兩眼,怎麽也沒認出來呢。

唉,不過也怪不得她,徐尚宣在外面曬成那樣,五官都湮沒在一團黑炭裏了,當時還隔著好一段距離,誰能想到是他。

方寒霄提出了又一個佐證:不只他,我堂弟也在。

不過他回想了一下,以瑩月從二門那邊出來的角度問題,她可能看不見方寒誠的站位,她沒發現方寒誠倒是不奇怪。

瑩月這回沒呆,她恍然大悟:“我知道了,我聽漏了,原來她是去找你堂弟的!”

方寒霄滿懷笑意一頓,他覺得不對了,這個說法和薛珍兒的似乎對不起來。

他寫:你聽見的是什麽?

瑩月很迫切地想洗清自己,以表明她真的是誤會,十分仔細地把當時丫頭和薛珍兒說的那半截話學給了他。

方寒霄問:只說了這個?在此之前,沒有別人找她說過什麽?

瑩月想了想,確定地搖頭:“沒有,她一直坐在我背後。”

方寒霄陷入了沈思。

所謂許大姑娘轉托之事,原來根本不存在。

薛珍兒就是目標明確地沖著方寒誠去的,借著許大姑娘的名義,把他約到了那裏。

問題出來了,薛珍兒為什麽這麽做呢?

瑩月樂得見他想事情,免得來笑她,把自己往旁邊縮縮,只怕打攪到他。

方寒霄之前已經笑了她不少時候,現在這一想,還沒想出頭緒,不多久也就回到平江伯府了。

他送徐尚宣耽擱了一會,方寒誠比他先回來,但沒進去,特意在外院晃悠著,等他來了,迎上來開口嘲笑他。

“大哥,你原來比我想的更有能耐,連薛侯爺家的那個寶貝寡婦都勾得上手,幾時教一教兄弟?”

方寒霄聽他話音,知道他是不知去哪打聽過了,問出來了薛珍兒的身份,所以回到府裏了還有勁頭再來潑他一遍臟水。

他沒紙筆回不出話,也懶得理他,只轉頭留意了一下瑩月的神情——從前不知道家裏藏了這麽只醋壇子,別又翻了。

瑩月是不舒服,她不是在想薛珍兒了,只是覺得方寒誠講話太難聽了,反駁他:“你別胡說——”

“你胡說什麽!”

同時響起來的這一聲比瑩月的響亮多了,方伯爺從門外大步走進來,對著方寒誠怒斥:“叫你出去拜壽,你又惹了什麽禍來?滿嘴胡浸,早知不該放你出來!”

方寒誠被訓呆了:“爹——”

他想不通,他嘲笑一下方寒霄,方伯爺至於用這麽兇的口氣說他?

方伯爺還沒訓完了,伸指就向他:“你閉嘴!剛才那個話,再不許提了,你大哥成了親的人,怎麽會幹這種事?你敗自己兄長的名聲,你出去又有什麽光彩了?——還站著幹什麽,還不給我進去,這幾天不許再出門了,好好反省去!”

方寒誠氣得快炸裂了——這到底是誰的親爹!

他一聲不吭,扭頭就走。

方伯爺餘怒未消,對著他的背影還要說一句:“越大越不懂事!”

然後才跟方寒霄笑了笑:“霄哥兒,別跟你弟弟一般見識,他天天只是個胡鬧。”

他笑意其實勉強,然而態度仍然是很明確的。方寒霄回了他一笑,搖頭示意無妨,心下冷靜無比——他難道還真的信方伯爺會主持公道乃至偏幫他?

這個態度奇怪,太奇怪了。

他讓過一邊,請方伯爺先走,然後他才慢慢往裏走,一邊走,一邊腦子裏在轉。

轉到新房的時候,他差不多把前後事串連起來,轉出了一點頭緒。

然後他需要出門一趟。

如果他所想成真的話,那麽他要去找個人商量一下。

**

方寒霄來到了於家。

於家是文官宅,在另一片街區,路程比較遠,不過正好,他到的時候,於星誠剛剛下衙。

見到他來,於星誠官服還沒換,有點驚訝地笑道:“鎮海來了,有急事嗎?”

沒急事一般是會送個帖子的。

方寒霄點頭,於星誠就道:“走吧,去書房說。”

方寒霄跟在他後面,兩個人到了書房,剛剛坐定,方寒霄筆還沒拿,一個人沖了進來。

是徐尚宣。

他是於家女婿,常年還都在這裏跟隨於星誠習學,這跟他自己家一樣,他用不著等人層層傳報,直接就能進來。

他滿身的酒氣還沒散盡,但酒已經醒了,滿面難以形容的驚悚表情,向著於星誠就道:“岳父,二妹妹被選成延平郡王妃了,我家該怎麽辦啊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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